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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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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改命

深秋時節, 傍晚又下起了綿綿細雨,天地間迷瀠一片。到了夜間,濕潤的水汽帶來了驟低的氣溫,使得窒悶空氣中涼意竄動, 不經意間叫人打個寒顫, 意識到冬天即將悄然來臨。

“柳玉娘?”

“柳玉娘, 定位在濟興隴川縣清河灣一只漁船上。”

“傅裘?”

“傅裘,定位在風蘄四溪縣閬黎橋橋洞之下。”

“江婼?”

“江婼,定位在陵垌南蘅縣柳紅院後一條破敗胡同裏, 直走左拐第二間。”

“……”

房間裏點著螢亮燭燈, 盛婳端坐案前,被春舟千叮嚀萬囑咐要穿著的狐毛大氅被她嫌礙著寫字丟至一旁, 她一邊讓系統在腦海裏給出定位, 一邊在紙上抄錄下一連串的姓名和地址。

這份名單上, 都是盛婳根據上輩子的記憶經過重重考驗篩選出來的人才, 他們有的此時還郁郁不得志,有的則掙紮於困苦之中, 有的被嫉恨打壓, 甚至冤枉入獄……盛婳能做的,就是將這些人從全國各地吸納過來, 早日為國效力。

這也是她送給祁歇、祝賀他順利登基的禮物。

雖然盛婳下定決心疏遠祁歇,但不代表她任務就不做了。相反, 她還要竭盡所能地做好, 以期能早日達到系統那懸之又懸的任務完成判定標準。

目前的進度就相當於孩子已經長大, 而她這個監護人正在學著適當放手, 把行囊交給他,讓他獨自在帝王之路上磨合歷練。

“阿嚏!”

盛婳放下筆, 忙到深夜頭有些暈,這會終於感到冷了。她趕緊把遺忘一邊的大氅披在身上。方才寫字的時候太過專註還不覺,原來自己的手指已經凍僵了。

她疲憊地伸了個懶腰,隨即坐在靠椅上抽離了骨頭似地癱著,放空腦袋,思緒亂飛,她不免回想起白日裏的事,閑聊一般跟腦海裏的系統嘮嗑起來:

“其實如果我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主,沒有爭權奪位的意識,沒有現代世界的記憶,也沒有重來一世的經驗,也許對我最好的歸宿、也是最可能的命運就是遠嫁他國、成為司無咎的皇後吧?”

“宿主,不必去推演那些不存在的軌跡,著眼當下最重要。”這些年來系統也跟她熟絡了不少,也會接話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三千世界,各有其天命所在,這些天命的應驗或早或晚,不會多出哪一步,也不會少了哪個環節,它們只會往既定的方向前行,各司其職,難以更改。”

“還得是高等文明啊,講起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盛婳吸了吸鼻子,突然想到什麽,坐直了身體:

“那並非天命之子的一些‘配角’的命運,還有改變的希望嗎?你知道我想問的是誰,現在任務已經完成大半了,你也該有這個權限了吧?”

盛婳在這幾年間除了詢問系統何時才能回家,也經常向它反覆確認一些問題:比如,她在這個世界裏掛念的人如宿一二三四、春舟、沈椼……等等是否能避免上輩子早早身死的結局,系統總是回答:

如果祁歇上位,世界主線被更改,那麽推算出來的結果就是吉卦,也就是說這些人最終都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但唯獨一個問題——崔樹旌上輩子戰死沙場的結局能否重新書寫,系統總是對此回答含糊,只說暫時沒有這個權限透露,除非等到作為天命之子的祁歇正式歸位。

“宿主應該知道,連接母體和胎兒之間的橋梁是臍帶,對吧?”

出乎盛婳所料,系統反而拋出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她直覺崔樹旌的命數可能不是那麽容易更改的,於是試探著問道:

“你別告訴我,祁歇登基還需要有人‘祭天’?”

“宿主答對了一半。真實情況是,我指的‘胎兒’是天韶國的國運,也可以理解為天命,而‘臍帶’裏輸送的‘營養’則是包括祁歇在內的崔姓一家的壽數。”

系統靜默片刻:“成大事者寡親緣。崔樹旌是‘配角’,但他不是簡單的‘配角’,他與天命之子之間存在血緣上的牽連,也就被囊括在世界既定軌跡之中,哪怕他不戰死,也會在未來某一天被人算計,落得英年早逝的結局。”

“這什麽破規矩啊?”盛婳抽了抽嘴角,完全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宿主,您上輩子登基之後,不也是身邊親朋好友一個接一個地離去麽?因為您的氣運不適應本世界天道,所以無形中波及的範圍會更廣——當然,這不是您主觀上的原因,切莫自責。”

盛婳幽幽道:“還好世界重啟了,所有人也都活了過來,不然我要是死後知道了這件事不得愧疚得不想投胎。”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所以崔樹旌的命數當真無法更改了麽?”

“還有一個辦法。”系統沈吟道:“您在走之前,這個世界的壽數肯定還未用盡,可以通過締結婚約的方法將這些壽數轉移到他身上。”

“好。”盛婳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所謂的“壽數”若不進行轉移,她走了之後也是浪費。只是這樣一來,崔樹旌不免要變成剛成親就“喪妻”的鰥夫了……

但,一紙婚約哪有命重要?

他還有戍守邊關、立下赫赫戰功當大將軍的夢想,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在等著他闖,如果壽數能夠成功轉移,那她在這個世界的“死”也算最大地發揮了價值。

真好啊。盛婳枕著手臂,心想:

屆時她走後,這個世界裏她放不下的人大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美滿,她也算是了卻一大遺憾了。

可能她唯一對不起的,只有被她推著坐上皇位的祁歇。

盛婳想到這裏,突然有些愧疚。

她這些天都沒有怎麽理會他,甚至刻意不與他見面,她後面也聽宿一說了,他好像因為她不打招呼就把輪椅給莊獻容使用一事,心情不是很好。

盛婳嘆了口氣,把淩亂的書桌收拾幹凈,再將剛才抄寫好的名單仔細折好放進信封。

她起身走到窗邊,叩響窗槅。

細雨如幕,水珠成簾。兩道人影閃身進了房間,如同過而無痕的風。

“殿下請指示。”宿三、宿四低著頭,候命桌前。

沒有如往常一般見到祁歇的身影最先進來,盛婳不知怎的,心底有些空落。她收起莫名的低迷,斟酌了片刻,把信件交給宿三:

“宿三,你帶上一半影衛、錢財和公主府的令牌,按著上面的姓名地址,找到這些人,並讓他們盡快脫離目前的困難,參加今年的科舉。”

“是。”宿三不多廢話,接到命令即刻執行。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盛婳不免想起了給她留下宿三這一得力助手的秦辜,心下有些悵然。

她給他和程盈一起立了個衣冠冢,就在城郊一處風景秀麗的山頭。到底也是這具身體的生身父母,盛婳想道,還是得在走之前時不時過去祭拜一下。

“公主,”宿四低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您沒有其他事交給我做嗎?”

身上這件狐毛大氅到底太厚了些,盛婳裹緊它,有些笨重地轉過身:

“怎麽?讓你留下來保護我委屈你了嗎?影衛都被宿三帶走一半了。”

宿四低頭抱著拳,聽見這話,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慌亂:

“能保護殿下是宿四的榮幸,請……請殿下明察。”

還結巴上了。盛婳正要笑話他這麽容易被嚇,結果一張嘴又是一個噴嚏:

“阿嚏!”

宿四趕緊把門窗關上,不讓冷風從外面灌進來。

盛婳感到有些暈眩,好像腦袋裏一下子裝進了十幾斤秤砣,變得格外沈重。春舟被她嫌嘮叨趕出了房,她只能對一旁的宿四道:

“快扶我一下。”

已經開始有鼻音了。盛婳欲哭無淚,她還想參加明日祁歇的登基大典呢。

她分神之際,沒註意到宿四聽到她的命令時楞了會兒,反應過來才如夢初醒般走近前去,伸手扶住她細瘦的肩膀——

這個動作仿佛是在夢裏進行了千遍萬遍,真正付諸實踐時,宿四需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忍住不把她攬入懷裏。

他做夢都想這樣靠近她,哪怕只是片刻也好,未曾想過這個夢能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突然實現。

宿四漫無邊際地想,他每日在暗處盯著她吃飯,頓頓不落,沒怎麽見過她運動,也不知道為何女子的身體能這樣嬌小、這樣軟,尤其是她,像是怎麽餵都餵不胖。

他不敢用力,生怕手下沒個輕重攥疼了她,她虛虛靠著他的胸膛時,宿四連呼吸都忍不住一再放輕,恨不得她當他是棵無聲無息的樹,再放肆地倚過來。

“公主!”

阿奚見門沒有關緊,提著食盒直接推門進來。

他的笑容在看到宿四扶著盛婳走向床榻的背影時陡然一僵,猛地握緊了食盒的提手。

那裏面還是他花費一晚上的時間燉出來的燕窩羹,此時還熱騰著。阿奚也屬實沒想到,他不在的這一會功夫,他的哥哥居然也開始有所行動了。

看著宿四搭在盛婳肩上的手,阿奚猶如被針紮似的,半瞇起了眼。

聽到他的聲音,宿四也頓住了腳步,隨著盛婳一同轉頭,心底隱約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阿奚……?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盛婳說得很遲鈍,此刻坐在床上,她的意識已經開始迷蒙,只想迫不及待地睡上一覺。

阿奚原本在路上準備的甜言蜜語在舌尖滾了一圈,沒有說出口,只奉上了一個害羞的笑:

“來給公主嘗嘗我自己做的燕窩羹。”

“哦,”盛婳現在沒什麽心情吃東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放那吧,我待會吃。”

“待會兒可就涼了,這燕窩還是要趁熱吃的好。”阿奚狀似不經意地掃了沈默的宿四一眼:

“哥哥,不如你先出去吧?公主這裏由我來伺候就行。”

聽到這句話,宿四呼吸重了一瞬,慢慢擡眼看向阿奚。

原本心底尚存的那絲還能多留片刻的僥幸,此時卻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被這個弟弟輕輕撚住,不消用力便被掐斷了生息。

宿四面無表情地盯了他半響,仿佛沒聽見似的,腳步一點沒動。

阿奚唇角還揚著,貓眼一般瑰麗的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哥哥?”

盛婳已經快睡過去了,沒註意到身旁兩個人之間無聲的對峙——他們目光來回間根本沒有一絲兄弟該有的親和,有的只是灼人的、隱晦的、誰也不肯讓誰的戰火。

空氣裏本就因著下雨帶來的潮氣格外窒悶,這下更是宛如靜滯一般,仿佛隨便一點聲響都能一點即燃。

阿奚冷冷地繃緊唇角,連最後一絲笑也沒了,他不再說話,但目光裏全然是顯而易見的驅趕之意,仿佛護著寶物的小獸堅定地不讓任何人靠近。

終究還是宿四率先垂下了眼,讓開了她身邊的位置,慢慢走出了房間。

他關上門的前一瞬,聽到自己的弟弟溫言細語地詢問盛婳身上是否有哪裏不適,聽到盛婳咕噥著喊頭暈,也看到阿奚哄著她讓她把頭靠在他腿上,給她按摩,側臉神情柔和,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滿足……

宿四攥緊了拳,廊下燈籠於風中搖晃不定,他的面容便隱匿上方投下來的光影裏,半明半昧。

這一刻,萬籟俱寂,唯有一股陰暗的嫉妒和不甘再次在宿四心中聚積起來,扭曲成結,仿佛蚌殼裏鉆進了一顆棱角分明的沙粒,開始肆意淩.虐著生嫩的皮肉,令他痛難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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